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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4 02:5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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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只拥有短短五十多年历史的摇滚乐如荒原上一团美丽而险恶的熊熊烈火,从不吝惜带走那些满怀赤忱与热情投身她炽烈怀抱的年轻生命。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满怀梦想和憧憬,火焰明亮的光焰在他们光洁俊美的面孔上生动地闪烁,它许诺一个关于创造与激情的神话,却从不说出宿命指引的结局。
泰司在摇滚乐众星云集的浩瀚银河中,或许只是处于边缘,极其微小的一颗星辰,然而摇滚之火亦没有放过这青春的生命。置身顶峰,短暂地领略了繁华与辉煌之后,他突如其来地被迫离开以生命去热爱的乐队,短短几年之间又在命运之手的一系列拨弄中失去了财富、名声、地位、家庭、友谊……从万众瞩目的巨星沦为一贫如洗,流浪街头,唯一的所有物只是一把吉他。他曾失去人生的信念,神智在痛苦中迷失煎熬,酗酒与流浪的生活几乎彻底毁掉他的健康与生命。他曾尝试自杀,每日行走在死亡边缘。就在最初的荒原之上,那团曾经吞噬无数青春生命的摇滚之火毫不留情,毫不犹豫地把他卷入其中焚烧炙烤,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火势蔓延,直冲天际,暴戾的热流扭曲翻转。顷刻间天边愤怒的闪电携裹着火花照亮云层,命运的阴郁雷声酝酿着恶意的力量隆隆滚动,倾盆暴雨从天而降,与汹涌的火势殊死般搏斗较量,难分胜败……
不知过了多久,焚烧的烈焰终于止息,大雨也告休止,视野之中,天地之间的一切仿佛都已毁灭,满目疮痍,然而就在一片焦土之上,人们只看到一个矗立的身影。脊梁挺拔如昔,长发萧然飞舞,伤痕累累的手中仍紧紧握着一把贝斯。
——他站了起来。
初次看到Taiji是Jealousy专辑封底的小小照片,蓦地令我想起“白净面皮,一身好花绣”这句子:肌肉虬结的胸膛与臂膊,花纹繁复的刺青,令人觉得史进燕青辈亦不外如是。当他身挎贝斯,在舞台上睥睨傲岸,不可一世时,真如《水浒》中走出来的大口喝酒,无所畏惧,顶天立地,快意恩仇的混世魔王,地煞天罡。
应当感谢影像留住了美好的一切:让我时隔二十年还可看到当年的他一身猎猎红衣,身披华丽的羽毛与流苏,卷曲的金发如狮鬃般浓密,衬托明媚鲜妍的姣好面容;又或一身牛仔装扮,特立独行,高蹈阔步,所过之处有如狂风呼啸,黄沙卷漫。他手执贝斯,甩动长发,一反贝斯手固有的沉稳踏实形象,在台上腾跃跳脱,扬起轮廓分明的下颔,犀利自信的眼神极尽狂妄嚣张。十指在四根弦上翻飞舞动,低沉凶悍的硬摇滚之音如不知名的笼中困兽咆哮怒吼,负隅犹斗,又如隆隆的宿命之轮残酷地碾过心灵,驶向遥远的方向。只有那个不经意间略带羞涩的笑容与偶尔孩子气的眼神泄露心底的秘密:浓妆艳抹,惊世骇俗的视觉装束与摇滚青年的剽悍外表之下,不过是个顽童一样爱着音乐,爱着这世间美好一切的大男孩而已。
也许正因如此,时光流逝,今昔对照才令人如此唏嘘感慨。两年的颠沛流离,每一天都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十年与病魔的抗争,反复承受希望与失望的跌宕……遭遇过离弃、黑暗、背叛、恩怨、丧乱、生离死别与疾病……曾经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一次次经受近乎毁灭的打击,岁月的风刀霜剑毫不留情地在他清癯黑瘦的面孔上肆意刻下一道道痕迹,经历过的一切都沉淀其中。一张张照片看下来,每一次的入院,退院,那张面孔上的皱纹便仿佛多了几条,深了几分,令他的确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憔悴很多。
但走过了一切的坎坷与修业,那双布满美丽刺青的臂膀依然坚实有力;骨节突出,沉稳好看的双手仍能在琴弦上抚出淋漓酣畅的Solo,面上高傲犀利的棱角则开始变得温柔沉静。走过那些凶星照命,孑然一身的日子,面对无情反复摧折他的岁月,迄今仍然强大的暗涌与这世上的艰辛仍然从未消失,来自莫名方向的打击中伤亦一刻不曾因他经历过的一切苦痛而休止,而那个曾经骑着哈雷横冲直撞,呼啸而过,意气难平便要挥拳相向的少年,如今只是轻轻拨动琴弦,微笑着吟唱道:“从心底感谢所有的回忆……”更何况仍有不经意间的爽朗大笑与依然清澈的眼神,暴露他深藏心底作为摇滚乐手从未妥协的骄傲与作为男人永不服输的年轻……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终有一日,再高级的粉底也无法掩饰粗糙苍黄的皮肤,再精细的眼妆也无法修饰松弛的眼袋与眼角的回路,注射再多肉毒杆菌也无法让布满皱纹的面孔光滑如昔……何不像我们坚强的Rocker,如风化的磐石般真诚地从容老去。
于是只有那已经被用得滥俗的诗句,可以代表此时此刻的心境:
多少人爱你欢乐美好的时光,
爱你的美貌,用或真或假的爱情,
但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也爱你那衰老了的脸上的哀伤。
……
关于他和他的那位朋友。
他们曾经是并肩作战,惺惺相惜的战友。他们曾经同甘共苦,配合无间,丰富彼此的音乐与生命,他们也曾不欢而散,不了了之,多年动如参商,不相往来。
而我知道的事情,是他在人生最落魄失意,失去一切,面目全非,今昔之别有如天壤,宁愿睡在公园的长凳也不愿见到任何过去曾经相识的人(特别是“那些人”)的时候,听闻噩耗,穿着借来的衣服,拖着幽灵般伤残破败的身体,走了不知多少路,一家家殡仪馆地找过去,只为了最后五分钟的单独面对,送完那个朋友最后一程。
看到这里的人或者可以扪心自问一下,除去父母至亲,你有把握有多少人会为你这样做。或者说你有可能为谁做到这样的事情?
关于这二人的关系,或许仍然会有议论和疑虑,会有谣诼四起纷纭。(愿是我的多虑。)
对于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值得相信,随着年龄增长,我已失去天真和轻信的天分。然而关于这二人的关系,不必再说更多,只要知道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我相信谁的诚实,知道对甚么付出信任和感动。
而那个已经身在天堂的朋友,那个永远对所有人露出温柔笑容的Dear Friend,不论他生前与他的这个朋友是否真的曾经有过任何龃龉、误会与伤害……我想,他的在天之灵知道这一件事,也就已经足够了。
——他会永远保佑着他。
——我相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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